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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4r/千字,可简单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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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电】三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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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预警:

基于原作的后日谈;

原创恶魔角色。

1.7w字体验。

 

 

第零个梦

“该死的西装,该死的领带!”

电次磕磕绊绊地从房间里单脚跳着出来,一条腿上挂着西装裤,另一条腿还光着——空荡的左裤筒还反着挂在那里呢!“帕瓦!帕瓦!我的领带快还给我!”

“麻烦死了你这臭狗!”坐在电视机前的妹妹尖叫着,把脖子上挂着的领带丢给了他。

电次接过领带,也不管裤子就系了起来,结果是领带绑得活像绞索,裤子也垂落在脚面上,明明是一天的开始,却活像个被醉酒弄得一团乱的糟糕的社会人。电次急得浑身颤抖,一面发出“呜呜”的焦虑的气音。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狼狈?”

说话的人刚从洗手间出来,此时宛如电次的大救星。电次哀求地大叫道:“翘辫!快帮我解开!”那人走过来,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帮他解起了死结;由于这个死结过于紧,这人连五官都在用力。等他终于解开了,这领带也皱得不像样了。

“算了,我的给你吧。”男人从脖子上摘下他的深黑色的领带,套上了电次的脑袋。“别弄皱,别弄脏。今天可是你大学开学第一天,别搞砸了。”

“不会的不会的!”电次拍了拍胸脯对兄长保证道,“这有什么的!很简单吧!你可不是我爸爸啊,怎么这么啰嗦啊,亲爱的秋?”

秋抬手,两根纤长的手指围成一个圈,然后狠狠地朝他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电次抽痛,倒吸一口气。

他们一起出发去了新学校,帕瓦说要看电视就不跟着一起来了,只在临走前从玄关掏了一台宝丽来相机塞给电次。“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她说,“就和我去了没两样嘛!”

电次心里有些委屈,看了眼帕瓦,眼神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

 

——“停,停!”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举到了空中,手臂上银色的汗毛也跟着飘动起来。那声音来自一个长相怪异的存在,祂有三颗脑袋,正窝坐在早川家的沙发上,过于庞大的身躯顶到了天花板,把客厅挤得满当当。说话的是中间的一颗老头脑袋,在他说出这话后,周遭的一切都停了下来,譬如电视机正在放映的节目,水龙头滴落的水,宝丽来相机正在飘动的带子。

“这里太老土了。”老头思忖道,“打光也单调。我觉得应该把这个场景改到开学前的一晚。”

“我同意。”旁边的一颗少女模样的头讥诮地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在拍家庭广告似的,应该这个时候从烟囱里掉下一个圣诞老人——”

她抬起属于她的一只皮肤紧致光滑的手,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早川家的客厅凭空多出来一个巨大的壁炉,里面金属的烟囱里传出了沉闷的声响;在电视里的早间儿童频道主持人说完了两句台词后,鲨鱼恶魔从壁炉里爬了出来。

“开学快乐!电次大人!”他欢快地大叫着,身上红色的圣诞老人制服沾满了黑灰。电次惊地从地毯上跳起来,帕瓦发出尖厉的“咯咯”笑。此时窗外已经不再是早春清爽的昼间,而是尚没褪去冬寒的夜晚。房间内也多出来了不少光源——柜子下的条状灯带,马灯状的壁灯,射灯和挂在墙上的灯球。这些浮夸的灯给足了光源,造出了环形光、蝴蝶光、三角光等等不同的光源,把画面中的每个人的脸照耀得像西斯廷教堂壁画里的人。

“不错,不错。”老人脸抚掌,“我觉得这很好啊!很容易就联想到幸福的场景。”

“坏就坏在,当这个景色换个光线的时候,所呈现的根本是两回事!”少女脸没好气地哼哼。

另一个不爱说话的孩童的头此时也开了口:“这类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裁定的吧?应该问问当事人才对。”

老人脸叹了口气,伸手在身处厨房的早川秋的后背戳了一下。尽管他已经收了九成的力道,却也把早川秋推了个趔趄。在早川秋即将一头栽倒在地上前,恶魔从喉头里挤出浑浊的一个词:醒来!

 

早川秋醒来时脸贴着地板。他眨眨眼,伸出一条胳臂,像是寻找着自己的知觉一样在地板上摩挲着。而过了十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却因为太急迫而呛咳起来。

“死而复生哦,难得一见。”少女脸说着,脖颈伸长,一颗头沉沉地悬在离早川秋不远的地方。“怎么样,男主角,现在感觉不错吧?”

早川秋还在咳嗽,但他听清了。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把羊水咳出肺的婴孩,并觉得好笑:这一笑又带出泛着泡沫的口涎。过了一会,他撑起身子踉跄起身,抬着眼皮环视了一圈他所在的地方。“这是我家?”他哑着问,“别告诉是我家。”

少女脸笑了,脖子回缩,脸转向那个老人脸:“你看看!男主角都觉得违和了呢。”

早川秋看着恶魔,却没有恐惧。他很清楚自己是已经死掉的人,此时的他只是一缕残魂,不知道遭了什么。他看着与他生前所住处相似却又变化极大的屋子,看着摆在玄关柜上的照片,以及插在瓶子里的干花。天呐,他想,这里真糟糕,光是看着就想到了紫甘蓝煮巧克力鱿鱼的味道。

“那你有何高见啊,男主角?”老头脸呵呵一笑,听起来带着寻常人类似的尴尬。

早川秋脸部轻轻抽搐起来。“我不知道,”他干巴巴地说,“我不擅长这个。”

老头脸叹了口气,扯着嗓子说:“拜托!这是你的生活呀。”

“你和死人谈生活?”

在恶魔的噤声里,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这虚假的天花板,仿若看见了地狱的千扇门页。这里有没有属于他家的一盏?

——罢了,也没有意义。

他无知地活着,死后却又剩了一缕……这叫什么呢?一缕灵魂么?一个死魂灵,叫他记得一切,又有何意义呢?他恹恹地想着,不愿去看那恶魔的眼睛。

“罢了,罢了,你看上去真挑剔。”老头脸放弃了让早川秋参与编剧的想法。他打了个响指,而后,另一个早川秋出现在他们面前。

尔后,恶魔弯下身子,祂把早川秋(死魂灵!那个真正的!)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放到了自己的胳膊上。等早川秋惊疑不定地站稳后,老头脸央求道:“你就看,只要看着就好!”

“然后我们每个人都给你编织一个!”少女脸说。

“最后你选出一个最好的!”孩童脸说。

早川秋沉着脸,随后,他也叹了口气。“然后呢?评完后呢?”

三个脑袋同时一愣,像是从来没想过似的。过了好一会,少女脸扯着嗓子第一个开口:“哎呀这有什么难的……你选一个喜欢的,我们把它变成真的!”

“你们还有这个能力?”

“倒也不是……就是,你觉得是真的,那不就是真的了?”少女脸心直口快,便直接说出来了。

老头脸觉得不妙,用脑袋撞了一下那个少女脸一下,少女脸“呀”地一叫,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早川秋愣愣的,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呆住了般。

“这下可好,该不会伤心得又丢了魂吧?”孩童脸伤心地说,“我还挺喜欢他的故事的……”

就在恶魔踌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好”。少女脸眨眨眼,看向胳膊上的早川秋,发现他形色从容地回瞧着祂。尔后,他怕祂不理解般,又说了一句:“你们编吧,我来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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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梦

-苹果派-

“圣诞夜是要吃烤鸡的。”电次听同伴们这样说。

他已经进入高中快有一年了,同学们一点也不排斥他,但也不是真心接纳了他,而像是逗弄着什么会说话的小猫小狗一样和他相处着。

“哪里有啊?贵吗?”“好像不贵吧,一直都是妈妈买的,大概四五千?不过,今年裕太要请我吃法国餐哈哈!”

同学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圣诞节的约会和料理,电次在一旁掰着指头算起了自己打工所剩的存款。去年的圣诞节是帕瓦吵着要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早川秋置办和烹煮的,而他先前也没有吃过什么肯什么基的——哎,五千块不是小数目啊!

他怏怏不乐地回了家,帕瓦早早在玄关等着他:“电次——有没有买东西回来给本大爷吃!”

“没钱啊!没钱啊!”电次把包挂起来后,小步扑向沙发,四肢放松地瘫在那。帕瓦尖叫一声,嚷嚷道:“怎么会没钱!怎么会没钱呢?你不是每周都去打工吗!”

“打工攒的钱不够多啦!”电次闷闷道,“吃一次烤鸡要五千块呢。”

“你买什么了?”帕瓦也掰起了指头。“午餐也是阿秋给你做好了,晚上你就买个200块的鸡块什么之类的回来啊,怎么会花这么快啊!”

电次扁嘴:“我去买东西了……我想去棒球社!我想打棒球!”

“运动社团。哼,电次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电次翻过了身,脸羞得通红:“没有,没有!”

“这么急着反驳干什么,阿秋又不会因为你早恋把你丢出家门。”帕瓦撅着嘴说。

电次闭上眼睛,在沙发上懒懒地伸展自己的四肢。“打棒球的男孩子很酷啊,还非常受欢迎。”他一边说,脑子里却有了一个女孩子的面容:兔牙,左眼下有两颗痣,笑起来整张脸圆嘟嘟的。

好可爱啊!

他抓起一只抱枕蒙住了脑袋。好可爱啊!他在内心咆哮。嘿嘿!好喜欢!

帕瓦实在看不过去,翻着白眼走去冰箱,拿了牛奶出来。等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后,玄关处也传来了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嘿——阿秋回来啦!”帕瓦高兴地叫出来。

早川秋解下围巾,挂到玄关边的衣架上。“我回来了——电次起来,来吃苹果派。”他笑着说。

电次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再腾地跳起来。秋拎出了装着派的盒子,隔着透明塑料就能看到焦糖苹果甜蜜的色泽以及点缀在上的漂亮的冰淇淋。帕瓦早就馋得不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甜品盒子,仿佛如果不这样它就会长出翅膀飞走。

日子就这么甜蜜地过着。有傻乎乎但贴心的妹妹,有啰嗦但是可靠的哥哥。

圣诞夜前一周,电次攒足了钱。他鼓起勇气站到了喜欢的女生面前:“喂。”

“嗯?”兔子一样的女孩子回过头,笑眼弯弯。电次语塞了一会,然后一鼓作气地说出了话:“那个……圣诞节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烤鸡?”

女孩子惊诧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她身边的好友捂着嘴巴发出带尾音的感慨声。

“电次君能邀请我很高兴哦……”女孩浅浅一笑,用可爱的声音回复道,“可我已经有约了呢。如果以后有空的话再一起去吧。”

“哦,哦,好的。”电次挠挠头。“那,等会放学了要去吃苹果派吗?”

“啊……真是抱歉,有社团活动呢。”

饶是厚脸皮如电次,被拒绝了两次也没能再提起继续邀请的兴致。他遗憾地说“好吧那就有空再说”,悻悻然地跑回了教室。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绕远了一些去了商业街,看到了阿秋买苹果派的法式甜品店。门口排队的大多是穿着可爱衣服的女孩子,还有情侣。电次面无表情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丝毫不在意前面的女孩子投过来的惊诧又有些好笑的眼神。

排了一会,他已经感觉身子有点冷了——早上出门不觉得冷,傍晚却有了风。等好不容易进了店,温暖的、甜蜜的氛围瞬间把冻得有些麻木的他给包裹住了。

“欢迎光临——要点些什么呢?”

电次盯着橱窗里一块家庭装的反转苹果派。好贵,居然要2300……但他今天就是有种“非买它不可”的冲动。他指着那块苹果派说要打包,香草冰淇淋单独装,多洒肉桂粉。店员小姐笑着帮他打包好了,在付款后,她把包装递给了他,嗓音甜蜜地对他道别。

走出甜品店,那股温暖的甜蜜氛围便被抛到了脑后。电次有点想哭。他吸了吸鼻子,踩着砖块的边缘,往公寓方向走。

打开家门,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电视动画的声音间,帕瓦懒洋洋地说:“是电次吧——你肯定又把鸡肉在路上吃光了。”

电次脱了鞋子和外套,走进房间,把甜点盒子放到了餐桌上。帕瓦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是什么?!”

“翘辫买过的苹果派啦。”

帕瓦死死盯着它,过了一会,她说:“不行,赶紧盖住别让我看到——我们等阿秋回来再一起吃吧。”

电次失笑,伸出手揉揉帕瓦的脑袋。“好——就等他回来再一起吃吧!”

早川秋没让两人等很久。半小时后,一家人坐在桌子边,一起享用了这块美味的苹果派。

 

平安夜,电次早早放学,穿鞋的时候看到女孩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正往外面走。他扁扁嘴,心下安慰自己:今晚秋许诺会给我礼物,还有一个很大的惊喜;所以没什么好嫉妒的。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走到了附近的商业街,再一路坐车到了超级繁华的CBD——大厦前站满了等着看主题灯光秀的人们,高楼的高级餐厅里也坐满了人。女孩被男伴邀请着去了一家门口挂着冬青和槲寄生的意大利餐厅,电次站在远处看了一会,转头回了车站。

“怎么没有回家?不要紧吧?”早川秋发来一条消息,紧跟其后的是一个皱着眉的小狗的表情。

“什么事也没有啦,上车了很快回来,本来想先来看看灯光秀的。”

“啊灯光秀啊。周末去迪士尼吧,已经买好票了哦。”

“哇,怎么这么确定我没有约的啊?”

早川秋没有再回复。电次靠着车门站着,觉得有点累,对晚上的大餐或者礼物都有点兴致缺缺。他刷了卡出站,逆着人流往公寓方向走,没走两步却突然感觉肩膀上一沉。他吓得扭过头,发现是秋——他甚至已经换上了一套很休闲的衣服,围着很滑稽的围巾。

“圣诞快乐。”秋道完祝福,往他脖子上套了同样一条难看围巾。“都下雪了。”

“好丑……”“帕瓦织的。给我好好围着。”

细雪被风裹着飘飘然地落着,早川秋和电次并着肩往家里走。他没有问电次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坐车去看灯光秀;而是静静地和他一道走着,不说话,也不强迫他说话。

回了家,帕瓦马上从餐桌那飞奔过来愤愤骂道:“好慢啊你这臭狗,耽误本大爷吃烤鸡了啊!”但她看着电次和秋一样都好好围着她织的围巾,又傻笑起来:“嘿——本大爷的手艺就是很不错啊!”

电次本还不觉得自己饿,结果一到家,温暖的暖气与厨房里飘出来的烤鸡和洋葱的香味马上勾起了他的食欲。他麻利地洗了手,坐到餐桌前,等着秋发出吃饭的指令。

早川秋端出烤鸡后正式宣布晚餐开始。帕瓦和电次马上各自抓起了自己想吃的开始大吃特吃。秋拿刀柄在他们头上挨个一敲,提醒他们遵守餐桌礼仪;早川家在晚餐时常收听新闻节目,但今天音响里放着的是首旋律怪好听的英文歌。这些声音像一阵懒洋洋的风拂过电次的心头。

在端上甜品前,早川秋放下了餐具,拿过了一只玻璃马克杯,用勺子敲了敲。电次从汉堡肉前抬起头,帕瓦放下了手里的鸡腿,把弄脏的手在挂脖餐巾上擦了擦。

“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要搬家了。”

电次呆住,帕瓦张大了嘴巴。过了五秒,两人一同尖叫:“搬去哪里?”

早川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买房子了。”然后他报了一个地址,又说:“是一户建哦。”

帕瓦高兴地又叫起来。“有花园了!有大浴室了!还有帕瓦自己的房间!”

但电次却傻坐着,没能开心起来。他在脑子里算着新房子到学校的距离。不妙啊,不妙啊——“岂不是离学校超——远的!”他叫道。

“啊啊,是哦。”早川秋给自己倒上了果汁,喝了一口。“所以电次要转学了哦。不过新学校是很好看的西装制服哦,你肯定会喜欢的……”

电次腾地站起了身。“我不要去新学校!!”他大叫着,然后大步冲回了房间,“呯”地甩上了门。

 

“电次。”帕瓦敲响了电次的房门。电次反射性地想说“我没事”,却突然意识到那是帕瓦,而不是秋。很快,帕瓦拧开了房门。

“苹果派要是凉掉就难吃了啊。”帕瓦说,“感谢本大爷吧,我让阿秋给你留了一块呢。”

“明明就不关他事吧!”电次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他叫我转学就转学……都不问问我!”

帕瓦“嘿嘿”笑起来:“你果然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啊!!!”

“这没关系吧!”

电次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看见帕瓦的眼睛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像是猫一样莹莹发光。他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生气。

帕瓦坐上了电次的床,紧紧挨着他。“来吃苹果派吧。很好吃哦,是阿秋自己烤的啊,费了好大劲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下次我也烤。而且苹果派也就那样。”

帕瓦疑惑地说:“哎,你不是喜欢吃苹果派来的吗?你上次又买回来一次阿秋马上就去学了呢。”

电次沉默。

“就算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啊。”帕瓦靠着电次,难得聪明地说。“家人是永远会支持你的啊。”

 

新家确实很棒,花园的采光很好,放着一些白色的太阳椅。室内也很“高档”——电次也不会用别的词语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就连咪咪也适应得很快。

电次的闷闷不乐很快被为自己独属的房间冲淡了。早川秋对他说可以挑选房间内的装饰品,他便兴致勃勃地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起来;新制服到手后他兴奋地套上,发现早川秋确实没说谎,他很喜欢这身制服。如果穿着这套制服回到原先的学校,女孩子们也会多看好几眼的!

但在他第一次试穿的时候,电次却发现自己完全应付不来这套制服。“该死的西装,该死的领带!”他一只腿伸进了裤子,另外一条裤筒却翻了出来,而衬衫的纽扣也扣错了。他一边想翻裤子,又惦记着衬衫,格外狼狈。

早川秋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随即走过去帮电次解开了扣子。“看你兴奋的样子。是不是还要我送你去学校啊?”

“你来啊,我好怕你不来!”

早川秋哈哈大笑,趁着电次穿裤子的间隙,给了他一个紧实的拥抱。“好好的,开学给你烤苹果派。”

电次回到曾经的学校,因为要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彼时已是放学时分,大家都在往校外走,这是电次第一次逆着人流走回教室。

“嘿电次,怎么回事?”棒球社的男生撞见他,对着他抬抬下巴,招呼道:“你最近两天没来学校,怎么不装乖了?”

“啊!我来拿点东西,”电次说,挠挠头,“我要转学了。”

男生们对望了一眼,然后笑了:“有人要伤心死了!哈哈!”其中一个走向电次,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新学校要是有辣妹,记得告诉我们,我们就一定要去你们学院祭了。”

电次像往常一样和他们嘻嘻哈哈地乱说了些什么青春期废话,然后又一个人慢慢踱去教室。教室空无一人,就连值日生也不在。电次弯腰打开了自己的柜子,里面的书和杂志乱糟糟地堆作一团。这样抱回去有点麻烦啊……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包,抓起书,尽可能地往里面塞。教科书肯定是要带回去的,但杂志要是装不下了就丢在这里不管他好了……电次如此想道。

在抓起一本漫画杂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还好像还是半个月前别人借给他的——结果回家发现秋给他买了一本,于是这一本就被自己忘在了脑后,一直没看就放在了这里。

是谁的书来着?

他翻开了杂志,就在这时,一封信滑了出来,掉在了脚边。

他弯腰去捡,发现信封上还印着某漫画主人公的小头像。什么啊,附赠特典么?电次好奇地打开了信封,然后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电次君你好,

我是你同班的渡边桃佳。

这么唐突地给你写信实在抱歉。希望没有吓你一跳呢。

要怎样说才比较好呢……一直在充满元气的你身边真的很幸运。你向我借漫画的时候,我真的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得如此快这样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想着,就写下了这封信。

电次君给了我很多勇气,或许你已经记不得了吧!你说喜欢少年系漫画也很棒,喜欢漫画的没有坏人。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在意电次君了。

你还记得圣诞节之前吗?在丸之内的考太郎店门口,电次君也喜欢吃甜食吗?对不起,和朋友站在一起的我实在太胆小了,没有勇气叫你的名字。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和你打了招呼会怎么样呢?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我就能够有一点点,只属于我自己的和你相处的美好回忆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和这样的我交往吗?

非常感谢你读到最后!

电次拈着这张信纸,反复读了好几遍。他的表情也变幻了许多次——一会是疑惑,一会是窃喜,然后又是思索。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情书,但他却觉得很奇妙:心里并没有被开心塞得鼓鼓囊囊的感觉,第一种浮上舌尖泛出味觉的情绪是“迷茫”,但很快“被喜爱着”的喜悦又透出了它的甘甜。他雨脑海中思索:桃佳,桃佳,momoka,一个念起来轻快又爽朗的好名字,但她是谁呢?他只能在回忆里瞥见她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瞧着他的,但却并不是那样得清晰。

桃佳当然不在这里,她应该已经和朋友一起快乐地去了商业街,或许就正在排队买甜品吧!电次模模糊糊感到怅然,却并非是因为未能与桃佳心意相通,抑或是为这段感情的阴差阳错而难过。他也没有想起他曾迷恋过的那个兔子一样的女孩,那一夜的灯光秀和那些与他无关的餐厅与槲寄生。

电次蜷起手指,并因为自己的联想滚动了喉头。他莫名想起苹果派有些过甜的焦糖,有些软熟的酸涩口感,以及派身湿润厚实的味道。这使得他觉得某一处说不明的地方正在发痒。

最后他没有留下字条,或者是撕毁这份信。他妥帖地折起来,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它不会是两人的秘密。

 

 

第一个梦 谢幕总结大会

早川秋搓了搓胳膊。他看着自己和弟弟妹妹的脸,总觉得无比肉麻。等老头脸满意地把灯光熄灭,他舒了口气。

“哦,你看上去不喜欢这个桥段。”

恶魔摸着他那老头脸上的白胡子,露出了苦相。

“不是不喜欢,只是做围观者的时候心态不同。”早川秋斟酌了一会,评价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吗?”

“嘛……我虽然有做一定的艺术处理加工,但我还是摆脱不了素材的限制。”恶魔说到这,发出“啧啧”的声音。“确实!我承认,我含蓄了点,不过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要选我的话,我还可以把它做得更好更真实,让你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快停下吧!”旁边的第一颗头的少女笑着打断,“给我来,给我来!我要写!”

早川秋说不上拒绝的话,这里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他打了个哈欠再说:“你觉得这样的梦会幸福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啊,”老头脸转过脸来,俯视着他,“你镜头寥寥,却从未缺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霸占着这位年轻人的心思。这不就是你自己想要的吗?美好的家,虽然闹腾但也算乖巧的弟弟妹妹,没有恶魔,也没有超能力。你有足够庇护他们的力量,供他们吃穿,也给他们安居。按理说这是你的愿望,我只是加工了一下,具象了……你懂吗?”

早川秋悚然一惊。这是他的愿望?这反射的居然是他的梦吗?“可这太奇怪了,这个……故事,甚至不是我的视角不是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喜欢那个圣诞节……以及那栋房子,以及电次收到情书后的反应……

“你的这一愿望的主角就不是你自己啊。”老头脸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再看看其他的吧。”

 

没等早川秋说出什么话,少女脸轻轻对着他呼了口气。

早川秋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向下陷落;少女脸用清脆甜美的声音同他说:“这可是沉浸式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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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梦

-READ ME-

 

痴痴癫癫的梦中人,在环形走廊中找到了桐花指引的门。他刚被一只鲨鱼绊住,淌过一片湖泊,湿漉漉地上了岸,走进门才恢复了干爽。

“早安,早川先生,”戴着眼镜的女人轻声细语地说,“睡眠有改善吗?”

印着梵语的无烟香薰散发着檀木调的冷香,屋内有两把赭红色的皮沙发,男人坐在诊疗师的对面,表情很疲倦。“没有,”他说,“还是得吃药。”

“当然得吃药。至少你现在可以睡上7小时,保证你免疫系统还能正常运转。”诊疗师说,“还在做梦吗?”

 

男:是的。

诊疗师:内容有变化吗?

男(点点头,又皱起眉):可能有一些变化……我说不清。

诊疗师:不要急着去把它还原,去感受就够了。(书写,停顿。)你感觉它有害吗?

男:不,但我醒来后好像除了害怕外,还很伤心。

 

他们就这样在平静、缓和的气氛中交谈着;待到快要离开的时候,男人回头,以一种古怪的语气说:“你说,我是谁?”

“我们现在还不到谈这个的时候,早川先生,”女人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出门后一直顺时针拐,下次我们在紫藤花下的房间见面。”

 

早川先生走出门,门外是狭长的走廊。顺时针。他喃喃,然后转向了右手边。

走了一分钟,一个少年人迎面向他跑来,腰间还配着玩具的刀,“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停下来对着男人敬了个童子军的礼,语气清脆洪亮,“不过你得走快点了!”

“谢谢!”早川先生致谢,“祝你赶得及上一趟火车。”

环形走廊里的人有着天然的方向感,不指着具体的方位,对他们来说,东南西北都是空谈。环形人知晓顺时针与逆时针,这使得赶上一趟列车变成可能。

他加快脚步后,走到火车站只用了三分钟。走出这仿佛是废弃老式办公楼的阈限空间,他来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站台——即便它看上去也和废弃了一般。电子屏显示着下一班列车,正好是他买的三点十五分的车次。一切安好。

离开前,诊疗室递给他了今日的签。趁着等车时,他搓开手心里的纸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笺首写着的一个清俊飘逸的“凶”字。他看不懂下方四列签文,只知道今日应谨慎行事。

 

男(自言自语地念):稚童雪中嬉,春风不时宜。风捎碎冰声,无一是归人。

 

没等看解签,铁轨摩擦的声音就合时宜地响起。他向左边看去,两点橙黄色的灯在朦胧的雾中鲜艳成了两团光斑。

这是一班老式的蒸汽列车,早川先生不是火车迷,不知道型号,只觉得它破旧。列车员在车上对他热情地打招呼:“嘿,还在等什么呢?该走了!”

早川先生提上包迈进了列车。列车员脱帽致敬,玫瑰金的头发从帽子里涌出来,乱糟糟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好久不见!”她笑着说,“是来这里接人吗?”

早川先生皱眉。“我不认识你。我是来这里见我的医生,现在我要回去了。”说罢,他掏出了车票,递给了列车员。

列车门关上了,而同时,列车员倒吸了一口气。“先生,你拿错票了!”她惊叫,“我们这列车可不是要去那里的。”

“那你们要去哪里?”“你没有车票,我可不知道你要去哪。”列车员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后,又故作深沉地开口道:“那你要碰碰运气,在下一站下车吗?”

早川先生叹气,说道:“那就试试吧。”也许这就是凶签将他指引来的地方。

列车很快驶进迷雾之中。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列车破开这片一成不变的深灰色,早川向车窗外看,为外面这一片而哑然。

 

列车员(笑着说):坏运气!看来你不能在这里下车看风景了。

男:这里是哪里?

列车员:这里是核武的零号地。

男:这是什么意思?

列车员:是你不会知道的意思。

 

列车员说到这,停了停,没心没肺的笑容淡下去,变成了一种薄薄的惆怅。“被吃掉的东西和被忘记的东西就在这里,”她敲敲车窗,“屠杀,袭击,很多东西都被吞掉,来了这里。”

早川看着窗外的一片可怖场景,“我也想不起来一些事情了,你们能把我送到那里吗?”

列车员说:“那你要有票啊。”

“我补票吧,可以吗?”

列车员往脑袋上一拍:“我真傻!这都忘了!当然可以了!”然后她的脖子就咕噜噜地滚了下来,而在脖颈的断面上,静静卧着一张车票。她用右手把它揭下,递给早川。

早川接过来,并不因为这一幕而惊惧。列车员捡起头颅,就像从地上拾起一枚落果般轻巧。“真好,”她夸张地叹气,“我在这趟车上好久了,都成员工了。”

“你也有忘记的事情吗?”

列车员拍拍帽子,重新戴到头上。“噢,我是被忘记的。”说罢,她笑着露出一排漂亮的白牙。

“可你在车上。”“是的,被忘掉的是一个我,而这和我做列车员没关系。那个她恐怕还裸着身子在某处地方呢!可来不及抱怨这么多。”

列车行驶比想象的平缓,每到一站地停下的时候,早川都会下车随便看看。有些地方是一片战火,而有些地方却意外地平静、祥和。仿佛这里就是某种未来。

“这些是怎么被忘掉的?”他喃喃自语道。列车员却听清了,非常欢快地接了话:“很多重要的事情记住也并不让人高兴!这是之前的乘客和我说的!”

“可我想想起来。”早川说。“我知道我忘记了一个东西,包括我的名字。”

列车员哈哈笑:“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怪不得没有票还要上车,真是我见过最傻的乘客了!”

在上车前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车站。早川先生如此辩解道。而列车员说,大部分来到列车上的人都是只能购买这里的单程票的家伙。

她敲了敲列车的宣传海报。早川眯着眼看过去,上面刷着几行大字:记忆就是人格,遗忘就是背叛。“本车广告!”列车员说,“不错吧?”

早川笑了笑。“不错。”忘记怎么会是好事呢?虽然这广告像是在批评人了。就算费心思去记着上个月情人精心制作的午餐的菜色也不会有任何奖赏,日复一日同样的爱不消磨本质却消磨细节。被忘掉的人的一部分在做列车员,对着来人笑嘻嘻;一部分却在不知道哪里的地方,等着拿着车票的人去想起她。

再过了八站路,列车员摇了摇铃铛。“你到站了。”她对早川说。

早川拎起包站起来。窗外此时是一片灰白色,像是进入了严冬的雪山。他走向车厢门前,敞开的列车门外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风雪。他迈出去一步,寒风立刻灌进了他的领子里,把他冻得一激灵。

 

(旁白)自称为早川先生的人临近下车了,握着扶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只购买了一张单程的票。

男(扭头问):我该怎么回去?

列车员:你会知道的。

 

列车鸣笛后,玫瑰金发色的列车员依然站在门口对着他挥手,脸上挂着笑容。早川咕哝:应该祝她早日从车上离开。却又突然想起那是另外的她的事情。很快,她的身影连同冒着蒸汽的列车一样消失在了风雪里。

早川扭头,思考了一会,没有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雪中。

他迷失方向,浑身没有一枚指北针,天空也尽是一片灰霾。他朦胧地想起最开始在列车上看到的零号地,那里也是一片死寂,只不过是一片黑灰的静。

没等他感慨多久,却突兀地被绊倒了。正要咒骂的时候,他发现了地上有一个旧得起了锈的信筒,而有三封信滑出了邮筒。鬼使神差地,他拾起了信。那信竟像是温暖的火一样,彼一握在手中,便不再畏寒。

他翻过信封,看见上面未能写着地址,但收件人那里却统一写了两字:早川。他惊异地拆开了第一封信,信纸滑入掌心,却只写着“逆时针,风信子”。

早川得到了指示。踩雪的声音回荡在灰白的空气间,方向感指引他一会走得急促些一会稍缓一些,一些微妙的转向与重心调整都在指引他走向正确的逆时针方向。

等他看到了雪地上突兀的一株紫色花朵,便知道自己走到了指示里让他到的地方。

在那更前方传来了声音,早川依稀辨认那是孩子的笑声。雪地上哪来的孩子?前面难道有人居住么?

他走过去些,发现对面正站着一个套着灰色套头衫的小鬼,还挂着鼻涕,乱糟糟的黄头发像是秋季的枯草一般。他惊奇地感觉自己的胸膛间传来了鼓动。于是早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鬼,没有放过毫发;下一秒,男孩向他跌跌撞撞跑来,没等早川伸手扶住,便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头脑兀得发沉,仰面倒在雪地里。

等他稍稍缓解了一些再爬起来,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方向感。他回头,来路已被风雪抹平。

他恐惧地忘记了呼吸的方法。如果失去了方向感,那还能回到环形走廊吗?名字被忘记还能有新的名字,车票丢了还能再补,但他不能忘记自己应当怎么走。

正当他被胡思乱想支配了大脑的时候,一团雪在他的脚边炸开。他勉强辨认出了丢雪球的方向后,怒地对那个方向大喊一声:“嘿!”

另一团雪球砸到了他的脚边。他愤怒地向前走了两步,雾气在此时奇迹般地淡去了不少。他看到前方——视线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一个比他稍微高些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但却因为没了左胳臂,空荡荡的袖口在夹着雪的风中飘动,眼睛是镶在脸上沉沉的两个黑洞。但他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像是在叫早川过去吃饭一样。那人开口了——

 

神秘的男人:多穿几件衣服,来打雪仗吧。

男(故作镇定地):我不想和你打什么雪仗,(停顿。)是你把我引导到这里的吗?

 

这个鬼魂一样的家伙为什么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呢?可早川并不害怕。

天与地都是一片白茫茫,反射着不存在的太阳的光。那人不作回答,像是听不懂一般,只固执地重复着:“来打雪仗吧。”

早川向前走,想要看清他的细节——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想必是自己忘掉的某段故事中的人吧?

“回屋子穿件衣服吧。”男人还在催促,“你不是想打雪仗吗?”

早川停在了离他咫尺的距离,怔怔地看着他。谁要和你打雪仗啊!早川很想这样冲那人说,但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像在抱怨;但正是在这样的距离让他看清,在那人背后、更远一些的地方,有着更模糊的人影,黑压压站成了一排,发出轻轻的呻吟,连成一片朦胧的呼唤。但这更衬托面前的这个面目晦暗的男子更为奇怪。

 

男:你叫什么名字?

神秘的男人:(沉默了十几秒)我或许是一个预言家。

男(有些急促地追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预言家(神秘的男人):不知道,或许我在等春天。

男:但春天会来吗?

预言家(神秘的男人):恐怕不会。因为你拿着我的信来了,而我应该要和你打雪仗。

男:这是为什么?

预言家:因为这是命中注定。

男:我是来找东西的。

预言家:那你或许应该打雪仗,和我一起。

 

雪地上再次传来了像是玩得尽兴时的孩子的笑声。早川想起那张签。环形走廊的人不相信预言,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所谓的占卜签笺不过是另一种指引方向的箴言;但就如那首诗说的一样,也许玩一场雪就是他应该走的方向。于是早川点点头。

预言家见他应允,便低身,拾起一团雪,握在手心里。

打雪仗应该是什么样子?早川并不懂这些。预言家丢过来的球像石块,打在身上又冷又痛。他不堪忍受地丢回去,有些命中了;而那个时候,笑声就会变得更高昂。

 

男:是谁在笑?

预言家:是你在笑。也是我在笑。

男:胡说,明明是你身后传来的笑声。

预言家:那就是你我。在前一刻的、下一秒的、另一个时空奇点的,所有的你,所有的我。

男:为什么要打雪仗,你说是命运,什么是命运?

预言家:因为那是你无法抗拒的必然。

 

那涌动着的无数个影子像是一团飘荡又聚集在一起的人形烟雾,早川想:那是我也是他吗?

 

男:什么时候能结束?雪仗完了,然后呢?

预言家:我们要分输赢,游戏才能结束。

男:怎样才能赢?

预言家:当你知道你会赢的时候。

 

天呐,这对话真叫人受不了。但越是将打雪仗进行下去,早川便愈发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渐渐灌注到了手里的这颗雪球里了。他抛出去的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雪,而是他的意志——他想要赢。

越来越多的雪球向着彼此砸去,炸开的冰花很快又被下一颗爆炸的雪球淹没。早川不再想为何来这里,方向感也被抛诸脑后。他明白这是战场,而合格的参战人应该什么都不想,只执行本能。那一片笑声也淡了下去,他分不清是自己听不到了抑或是孩子不再笑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预言家不再向他丢雪球,而是恢复了一动也不动的姿态,静静站在雪中。

 

预言家:你赢了。

男:我赢了吗?

预言家:因为我的意志已经宣告了失败,而你此时除了“必须要赢”什么也不想。

男:我该想什么?接下来呢?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忘记的东西?

预言家:你打开第二封信吧。

 

早川拆开了信,信里赫然是一把钥匙,钥匙上挂了一个名牌:早川。

他抬起头,想要和预言家说句什么话,但却找不到那个独臂的身影。在视线前方,这天与地同样灰白,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一片空茫和风的呼啸。那片游荡的幽灵一样的声音与黑色幽灵也消失了个干净。

他把钥匙抓在了手心里,就在那一瞬,在他的后方传来了穿透风雪的笑声。依然是孩子的笑容。

他回头,看到曾经一头撞进他身子的男孩,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高一些的大孩子;他们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头跑走。早川喊出一声“等等”,便追了上去。

他没能追上孩子,但是他看到了一扇门,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没有门牌也没有特殊的标识。门后也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着这可怜的一扇门。

早川将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钥匙插进门锁里,尝试性地、小心翼翼的拧动了它。门就这样被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而在这几乎只有两厘米宽的缝里,早川窥探到了温暖。

他不再犹豫,将门大拉开,再一脚迈了进去。

进了屋子,门外的风雪声在刹那间就停住了,像是从来不存在过一样。他再拉开门向外窥去,却发现是黑漆漆的走廊,从他身后漏过去的灯光照出了门外的黯淡景色——门开着,下一扇门也开着,这个走廊是由无数道门连续延长的。他咬住了舌头,轻手轻脚地又把门关起来了。他回过头,发现这是一件还算干净的公寓。

他走近客厅,发现摆在中央的矮桌上放着一口电火锅。由于他很紧张屏着气息,锅子内传来的咕嘟咕嘟一声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朵。是火锅啊!他深吸了一口气。但他依然很小心,因为桌边正坐着一个人,背着他,头发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艳丽的黄昏。

“你好,你是谁?是你把我引导到这里的吗?”他问道。

桌边的人回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你是来吃火锅的吗?”

他如遭棒喝,头晕目眩起来。

这分明是列车员的脸。

而也就是在一瞬间,安全而温暖的房间崩塌了。“列车员”的眼睛里流下两行红色粘稠的泪。

 

“列车员”: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是因为她模样可怖。

 

男:也许是的,……,但你是谁?

“列车员”: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男:如果我不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我又能把你带去哪里呢?

“列车员”:但你不该忘记那些味道。又或许,你应该再拆开一封信。

 

温暖的屋舍此时已经变成了废墟。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决定拆开第三封信。也许那里就藏着自己的秘密!他慌里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信,从信封里取出了里面的一张名片和一部寻呼机。

他拨通了唯一的号码。玫瑰金头发的女孩儿乖巧地蹲在废墟里仰头看着他,沉默地等着回答。

电话在半分钟后被接通了。“喂?哪位?”

 

男(磕磕绊绊地说起话来):呃,是我,您好,岸边先生……是吗?

岸边:哈?

男:我得到了您的名片,特此致电您,因为这是指示。

岸边:你有病吗?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话?

男:我……认识您吗?

岸边:电次,你在做什么?

 

寻呼机摔在了地上,痴痴癫癫的梦中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是了,是了。他丢掉的东西是他自己。他不是早川,那只是他捡起来的为人的尊严。

观众理应知晓:无一是归人,电次不是归人,早川秋不是归人,帕瓦不是归人,因为这都是已经发生的、被安排的命运。而在这永远的冬天中,春天自然也不会来。

女孩消失不见了,在废墟之上,是三个孩子。他们沉默地看着电次,看着电次流下眼泪、嘴巴一张一合地哭号起来。

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开始燃烧。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湛蓝的焰色里,风信子花在火中化为白色的灰烬,重新把一切笼罩在了一片雪一样的空白中。一切又回归了环形走廊,摆脱痛苦的方式就是把那颗燃烧的心挖出来丢掉,拿着车票去赶下一趟火车。但遗忘号列车依然会冲破迷雾,再次停靠在忘掉名字的电次面前。下一次,他会有什么名字?冠以列车员的,抑或是一只狗的?

看客们鼓掌,看客们彷徨,看客们准备迎接帷幕降下,再等来下一场。

 

而就在这时,从谢幕的寂静中、从将要离场的人群中,走来了一位观众。舞台重新燃起了大火,他就是那个带来火种的。

 

观众A:“这里只是一场梦。”

 

电次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便茫茫然地望去,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面前;他的声音疲惫,温和,像握着失败的果实却依然不言悔的人。

 

观众A:“这里不是你的梦,是我的梦。”

 

他向电次走来。

 

观众A:“你应该做电锯人,去受欢迎,去接帕瓦回家。”

 

他停在了离电次一步之遥的地方。此时有了天,也有了地,晴朗的天空像是水洗般清透湛蓝。天际线在他身后延伸,云朵聚集成一座巨大的山,让身影更显得单薄。

 

早川秋(观众A):“醒来吧,电次。”

 

天地倾倒了过来。周遭的一切急速地向天空落去,电次试图伸手抓点什么却徒劳无果。无数道门在他的身下打开,在他坠入后又在他的上方合上。门接着门接着门,就像他走向列车站再走去咨询师再走去未来与遗忘的——环形走廊。

在这坠落中,他的后背被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电次在头晕目眩中来不及看,身边的空气与景设却骤然开始呼吸,翻滚着将他温柔地包裹了进去。

不!这次我一定要回头——

他扭过头来,像是挑战命运的大英雄一样艰难。他瞧见了穿着西装的早川秋,头微微向一边倾着,脸上挂着笑。

阿秋!——他想这样喊叫。早川秋!——他也想这样咆哮。可是什么也没有,他眼前的一切很快被扭曲了,染成了波光粼粼的银色,而早川秋依然站在那里。

电次手里还攥着第三封信。幻觉开始崩塌消失,而早川秋还站在那里。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光景,数只白鸟从电次的手中挣脱向天空飞去,信不再有踪迹。

 

电次醒来了。

在清醒与迷梦的罅隙中,他恍然间觉得自己正行于一片巨大的墓地,他想要从中爬出去,却突然在奔跑的途中意识到,世间已然是墓地。他感受到了身下的冰冷,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正卧在冰冷的刻字石块前,裹着皱巴巴的西服,蜷成一个可怜的蒲团。

对啊,我是电锯人。

他站起来,惊醒了吃苹果的乌鸦。他摇摇晃晃走出墓园,而此时正值拂晓。

 

第二个梦 谢幕总结大会

 

观众A面无表情地坐在恶魔的手心中,少女脸伸过头,微笑地看着他。

“帕瓦死了?”早川秋问。老人脸哼出一声鼻息,回答道:“只要不是被电锯吃掉,死和不死只对活着的人类有区别。”

早川秋没心情去反驳或者为之置气,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少女脸不依不挠地瞧他,用活泼的语气追问:“如愿以偿见到电次进行告别,bonus,帕瓦还在地狱徘徊。是不是好消息?”

早川秋无法对这句话给出更多反馈。如愿以偿,如果这就是心愿已了,如果这就是好的未来——电次应该跨过自己的死亡,他同意。但是如何才能跨过,将冠上的姓氏丢弃一般的么?早川秋无法给出更为精准的回答。他所阅历的无法给他答案,但他心里总之在说着“遗憾”。

“或许我应该再看第三个。”他说。“我也可以一个都不选。对吧?”

恶魔没有回答,但那张孩痛的脸沉默地转过来,金色的眼睛盯着他,那眼神仿若是悲悯,又像是不屑。

“那是我最后一个版本了,也是你最后的机会。”恶魔说,然后抬起了他其中一根胳臂,指尖拈着的那根羽毛笔上,一滴墨将坠未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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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梦

-Farewell and Encounter-

 

租借漫画的书吧的隔壁是家卖水果的小店。每次当电次拐进这条小小的街道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热带水果的味道。他家里不让看漫画,自然也无法借阅回家,但是站在那里看完只需要一杯气泡水的价格,大约等于在贩卖机买两瓶绿茶。放学后,他跑得满身大汗,再进来借一本漫画书看——是他一天里最享受的时刻。

“又一身汗噢!”正在整理书柜的戴着黑口罩的店员笑着招呼他。电次点点头,乖觉地付了钱就站到了门口,好让风能够把他粘在后背上的衬衣吹干。

等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候,他就会把书放回架子上,再跑步回家,装作一副刚结束社活的样子。

“你今天又放错架子了,电次!”在那里打工的头上别着彩色发卡的年轻女孩对他抱怨,电次回头对她笑笑:“就拜托你了嘛,小红姐!”然后就跑了出去。

水果店今天切了蜜瓜,空气里都是一股清新的甜味。电次馋了一会,又因没有钱,只得作罢;他一心想着快点回家,从小街的转角冲出来,完全没注意也有个人正在拐弯。

一名背着书包的黑头发的少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电次忙转过身来,关心地问:“喂,你没事吧?”

男孩摇摇头,却又突然白了脸拉开了背包的拉链。电次瞥见他的包里是一个很漂亮的蜜瓜,经过刚刚的一撞,裂开了一条口子。

电次心想这下坏了,怎么都赔不起的样子;刚想道歉的时候,黑发的男孩就抬了头,没好气地说:“不会说对不起吗?”

电次愣住,片刻后,他“哈”了一声,摆出一副小混混似的神色。“是你要撞过来的吧?和我没有关系才是!”他唾道。

少年没有再说话。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电次,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话想要对电次说。电次也猛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喉头挤上了舌尖,却在少年快步离开的背影中就消弭无形。电次回了家,看见桌上正摆着一盘切好的蜜瓜,脑袋中闪过黑发少年背着的裂开的那一只。

“下次再见到就说一声抱歉吧。”他咕哝道。

他们就这么交集了,且是唯一的。从此再没见过。

 

第三个梦 谢幕总结大会

 

早川秋捂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故事叫什么?”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这样问道。

孩童脸叹了口气:“告别与相遇。”

“好!”他说,“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了。”

告别后的再次相遇,谁也记不得谁,也没有任何遗憾;记得的都是虚妄,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人——这才对。他们不是一家人,那是风雪里一点火罢了!

恶魔露出了笑容,“所以你选择第三个?”

人类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回答道:“是的。”

恶魔站了起来,祂那看似腐坏老朽的下肢突然展开,像是巨大水母般。祂庄重地宣告:“第三个梦境将成为你的梦,代价是你的灵魂!”

死魂灵没有再回答,便得到了报酬;早川秋在说出他的选择的瞬间便向下坠落,坠落进了柔软的梦境里。

 

终幕

 

少女脸目睹着他的彻底逝去后,静了一会,随即笑了说:“百试不爽呢。”

老人脸垂下眼睛:“一层一层给他最想要的结局,哪有人逃得掉呢?”

孩童脸苦着脸,并未有半分欢愉:“选择即是结束,他明明看透了,却还是选了。”

“明明可以有好结局?”少女脸不赞同地弹起了舌头。“我们是谁?”

 

老头脸:我是回忆。

少女脸:我是崇高。

孩童脸:我是乌托邦。

老头脸:我是冬时化雪。

少女脸:我是洞穴外。

孩童脸:我是厄洛斯。

三人同时:我们本就是梦想的恶魔!

 

三张脸一同笑起来。笑罢,孩童脸说:“而且,你们瞧。我们还有意外收获呢——”

祂摊开了手掌,像捧着琥珀一样捧着一滴清澈的液体。那是早川秋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滴泪。

 

END.

 


说在最后:

“part1 苹果派”中信件内容为对小智提供内容进行的改写,帮大忙了!

“part2 READ ME”有参考博尔赫斯《环形废墟》。(博尔赫斯的文学性太强了。我模仿太拙劣,实在是抱歉。)但概念上与我理解的环形废墟所表达的内容没有关联。

“part3 Farewell and Encounter”灵感来源《爱人错过》歌词。

感觉有点用力过猛(也可以说是装逼过了头),所以我猜阅读体验并不会这么顺畅,所以,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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